最近跟一位新朋友一起看自行車賽，他問了一個很好的問題，為什麼有人甘願做水壺工而不去爭取主將的位置？這跟車隊的角色設定以及目標有關。要贏得像環法這種大型、艱難又長期的比賽，心理素質要非常高，也就是說一年 365 天、一天 24 小時，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想像著自己拿下環法總冠軍，安排自己的訓練、招募需要的助力，才有可能擊敗對手。幾乎沒有人能夠在比賽中靠著三心二意和「平常練得不錯」的體能，就能拿下總冠軍的。當這種心理素質出現時，自然而然就顯出「霸氣」，讓旁人－－至少是水壺工，不敢與敵。除非有一天副將發現自己的實力比主將強了，這時候心結就會出現，最後演變成有人要出走。雖然大多數情況是副將出走，但「這種隊我待不下去」的主將也是有。
早年的環法賽主副將心結比較少見，一方面車隊制度還不健全，另一方面頂尖的實力還是頗有落差。到了 1930 年實施國家隊制度，問題就浮現了。在名額有限的國家隊，尤其是法國、義大利，諸多名將都有奪冠希望，誰出來領頭？車手不想妥協，這就考驗車隊經理的智慧了。早年法國隊人才鼎盛，過去冠軍、當年冠軍、未來冠軍齊聚一隊，但較少把爭議鬧到檯面上。1949 年義大利隊的 Gino Bartali 以及 Fausto Coppi 兩位巨星之爭，激烈到動搖比賽，考驗領隊 Alfredo Binda（曾經是五次環義冠軍）的協調能力。
Bartali vs Coppi
Bartali 拿下1938、1948 年兩屆環法，他想打平比利時車手 Philippe Thys 三次環法冠軍的紀錄（剛好中間也是相隔世界大戰）。Coppi 剛拿下他的第三次環義冠軍，他想創立首位拿下 “Double” 雙冠的紀錄。在前一年，Coppi 就表明他不想幫 Bartali 騎而沒出賽，到了 1949 年兩人成就如日中天，更是誰也不服誰。領隊 Binda 花了很多時間說服兩位，先曉以大義告訴他們國家需要贏得環法賽，再保證兩位主將都將擁有專屬五位水壺工，並且騎零件、款式都不相容的車。在這種高規格之下，兩人才勉為其難一同出賽。
開賽前幾站兩人排名並不理想。到了第五站 Coppi 率先發難攻擊，與當時的黃衫一同領先。兩人同時發生摔車，黃衫人車無事先行離開，而 Coppi 的車摔壞了。支援隊車提供一輛新車給他，但 Coppi 堅持要騎自己的備用車。Bartali 這時也追上了，了解狀況後，停下來和 Coppi 一起等隊車，直到 Binda 載著 Coppi 的專屬車到來，兩人才一同上路。這時 Coppi 還很小孩子氣，抱怨肚子餓沒力氣，Bartali 眼見不應該再耗下去，獨自離開。這一站 Coppi 落後了 18 分鐘才進終點。晚上 Coppi 大表不滿，認為車隊沒把他當主將看，他無法接受 Bartali 擁有較高的優先支援順序。Binda 盡力勸服，表示自己受到延誤才無法即時提供支援，把 Coppi 留在比賽。
進入阿爾卑斯山，Coppi 在第 16 站發動攻擊，而 Bartali 跟上，兩人取得大幅領先。Bartali 爆胎，Coppi 等他，繼續拉大和對手的差距。當天是 Bartali 的生日，Coppi 讓他取得單站勝利，同時穿上黃衫，而 Coppi 僅落後 82 秒。
第17站，兩人再度逃脫領先，在下坡時 Bartali 又爆胎了，Coppi 還是等他。接著 Bartali 摔車，此時離終點僅 40 公里，Bartali 叫 Coppi 先離開，讓後者單飛勝，並穿上黃衫。在倒數第二站的 137 公里個人計時賽中，Coppi 展現無比的天分，擴大巨幅的差距，贏得總冠軍。這是他生涯第一次參加環法就奪下冠軍，同時又是歷史上首位 Giro、Tour 雙冠，證明自己是史上最強的車手。若非領隊 Binda 安撫與協調，怎能讓兩位歷史巨人同處一支車隊呢？
1952 年，兩位偉大車手再次同場出賽環法，Bartali 在關鍵時刻給了 Coppi 他自己的車輪，幫助 Coppi 奪冠。
圖說：1952年環法，老車手Bartali（右）把水壺遞給Coppi。這照片說明了兩位偉大的車手化解了十幾年來的心結。
LeMond vs Hinault
時間移到八零年代，近代環法已然成型，電視轉播、商業車隊的運作皆已成熟，實力足夠的西歐車手大致上都可找到歸屬車隊－－除了羽翼未豐的新星以及隻身前往舊大陸的外地車手。美國天才車手 Greg LeMond 即是如此。他在 1984 年加入 Renault-elf 車隊，設定角色就是另一位法國天才 Laurent Fignon 的副將，當年 Fignon 拿下冠軍，LeMond 第三，他已經知道自己有奪冠的實力。1985 年他交易到 La Vie Claire 車隊，仍是被設定為協助 Bernerd Hinault 爭奪第五件黃衫的角色。Hinault 一開始保持領先，但摔車受傷，狀況並不是很好，而 LeMond 理應扶正，負責為車隊拿下黃衫。在 Col du Tourmalet，LeMond 緊隨另一位競爭對手 Stephen Roche，而 Hinault 沒有跟上。LeMond 只要領先進終點黃衫就是他的，可是車隊下命令要他回來陪騎，並撒謊說 Hinault 只在不遠處。結果LeMond 一直等到自己完全失去黃衫機會，帶著眼淚進終點。當年最後仍是由 Hinault 奪冠。
1986 年車隊明確指定 LeMond 為主將，而 Hinault 公開表示會幫 LeMond 背水壺。然而進入比賽之後卻不是那麼一回事。Hinault 狀況極佳，拿下個人計時賽冠軍，LeMond 受到爆胎及換車影響，落後隊友 44秒。車隊據此判斷誰為主將，在之後的高山站中，Hinault 履次發動攻擊，不論在上坡或下坡，宣稱是要把競爭對手帶開來，但每次的攻擊都未事先知會車隊。LeMond 也認為自己從未陷入困境中，卻必須緊盯著自己的隊友。Hinault 在比賽後半段的攻擊都無法造成威脅，被 LeMond 追回並且反領先，成為第一位穿上黃衫的美國人－－也是第一位歐陸之外的環法冠軍。
圖說：1986 年環法 Hinault（前）表現太過積極，LeMond 必須防範自己的隊友。
忠心的家臣 Klöden
兩位奪勝意志堅強的車手同在一隊會產生誰該為誰背水壺的問題，然而也是有忠誠的僕人始終甘願為主將效力。Lance Armstrong「偽」七連霸的助手 George Hincapie 常為人津津樂道，但另一位德國車手 Andreas Klöden 角色更為鮮明。 Klöden 是 Jan Ullrich 在前東德的訓練夥伴，安靜寡言，具有總成績車手應有的計時賽及爬坡能力，以及絕佳的紀律。然而他從來沒有奪取黃衫的念頭，默默地跟在主將 Ullrich 身旁給予協助。
2006 年 Amstrong 退休，正是 Ullrich 的大好機會，卻在開賽前一週發生「港口行動」：西班牙檢察官起出一份名單，顯示主集團中幾乎所有一線車手都與一位指導作弊的西班牙醫師有密切的關連，而 Ullrich 也在客戶名單之中，當下被踢出比賽及車隊。失去主將的 T-Mobile 車隊改推 Klöden 披掛上陣，也是當年奪冠呼聲最高的車手。然而比賽節奏被一個作弊取勝的美國人 Floyd Landis 完全打亂（他也是 Armstrong 前隊友）， Klöden 表現平穩，只在一個高山站中爆掉，卻難以追回差距，最後以第三名作收（Floyd 被取消資格後遞補為第二）。 Klöden 在爆掉的那一站接受訪問時表示：「我原本是設定為幫 Ullrich 奪冠，沒想過自己會是車隊主將。」他的心意如此之堅，從此再也沒有人認為他是黃衫人選，儘管他在各大比賽中都能名列前茅。今年 Klöden 身穿 Radioshack 戰袍出賽環法，想必他還是為了主將而騎。
圖說：Klöden（左）是 Ullrich 最忠心的副將
超級水壺工 Froome
近年最有名的「超級水壺工」非 Sky 車隊的 Christopher Froome 莫屬。2011 年環西拿下第二名之後開始嶄露頭角（當年 Wiggins 第三名），進入 2012 年環法賽設定為 Wiggins 的水壺工。Wiggins 的實力真的有比 Froome 強嗎？未必，然而以聲望以及心理素質來說，三面奧運金牌（2012 環法之後再拿一面）、綬封爵士的 Wiggins 還是比較足以代表英國自行車運動。計時賽能力 Froome 小輸 Wiggins，爬坡路段他能夠「護衛」主將到底，甚至經常不小心衝過頭。Froome 在爬坡路段每每回頭探視主將是否有跟上，媒體議論紛紛，質疑 Froome 實力應比 Wiggins 還強，但 Froome 的態度十分明確：「今年我是 Wiggins 的 domestique。」有了這位強力又令人安心的助手，Wiggins 順利拿下黃衫，成為第一位奪下環法冠軍的英國人。
今年環法 Froome 成為 Sky 車隊主將，Wiggins 在賽前被勸退，水壺工爭議應該消弭了。還有哪支車隊、哪位水壺工仍有主將心結？等比賽進入庇里牛斯山區或許可以看得更清楚。留意一下 BMC、Saxo-Tinkoff 車隊喔！
圖說：2012年環法第7站，Froome 超越主將拿下單站勝利。
（文／肥油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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